夜色昏沉,燃烧的篝火旁,高进挨着父亲坐着,伙计们照惯例回了营帐休息,而叔伯们则分作了两拨人,分上下半夜守夜,白天那伙马贼依然若隐若现地跟在商队后面,想来今晚他们还会动手。
“小进,你这探矿的本事从哪儿学来的?”高冲拨弄着暗下去的篝火,新鲜的空气流入,火光猛地一亮,照亮了他的脸庞,这个雄壮汉子的眼里有些愧疚,这些年他忙着带着商队出塞跑商,很少和儿子有交流,每次出塞回来,也只是考较他的功课武艺,若是不能让他满意,便是藤条家法伺候。
“你若不说也无妨。”高冲停顿了片刻又说道。
高进没有作声,所谓探矿的本事,他当然没法解释,只能推在神木堡那家书坊里子虚乌有的那本堪舆书上,现在父亲高冲这番话让他心里多少放松了些,往深里想想,只怕这随口说的“书坊”父亲也不会信。
“但是这探矿的本事,你不要声张,日后也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高冲的神情郑重的叮嘱说道。他当然知道开出一处煤炭大矿的好处,可这好处也往往伴随着麻烦,他这些年带着一群老兄弟在塞外跑商,硬生生从无到有,趟出了一条路子来,不单单是靠着他和这些兄弟们能打能杀,也是他背后有当年的老朋友帮衬一把。
在没有足够护食的能力下,所谓的好处反倒是要命的祸害,这个道理高冲自从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就已经懂了,他们还是太弱,弱小到了明明有好处,却也不敢去谋取!
“知道了,爹。”高进点头答应下来,他懂这个顾虑,大明治下,能开矿的矿主几乎都是地方豪强。
当年戚家军的主力来源之一的义乌矿工为了争矿恶斗,当地官府也只能在旁边看着,所谓的官军压根不敢上前阻止。
榆林这边是出煤炭的地方,府谷县神木县也都有煤矿产业,可这些煤矿的背后都有总兵,副将,参将和卫所指挥这些大豪们,自家无权无势,父亲高冲也不过是个总旗,真要开了煤矿,保准被人吞得一干二净。
这些关节,以前的高进想不到,但是现在只要被人一提,他便立马能想个通透,眼下这时候他都有些后悔自己白日里出去找矿的冲动。
“行了,小进你也不必懊恼,你会探矿的本事也就你陈叔清楚,其他人全当你是运气好。”
高冲看着儿子脸上神情,便知道高进是听明白他话里意思,开口宽慰几句后又说道。
“从今往后不要再显露就是,你要记得,有多大的本事占多大的好处,没有本事,再大的好处也不是你的。”
高冲语重心长地告诉着儿子自己的感悟经验,而高进则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父子之间过去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能够坐在一块儿,高进明白,过去父亲高冲总是把他当孩子看,而现在却是把他当做了大人,恍惚间高进又觉得曾经的那段好似幻梦,虽然清楚记得,可眼前才是真正的人生。
“你爷爷当年是海宁卫的军卒,后来从了戚家军,跟着戚爷爷南征北战,最后到蓟辽戍边,屡立功勋,只可惜后来戚爷爷被小人陷害,你爷爷那批戚家军的老卒也都受了牵连。”
高冲头一回和儿子说起了家事,高家祖上是浙江海宁卫的军户,高进爷爷曾经累功当到了副千户,只可惜戚爷爷一走,戚家军的旧部便被纷纷肢解,充到了九边各地实边。
高冲出生在辽东,少年时才跟着父亲到陕西落户,戚爷爷在蓟辽当大帅的时候,戚家军自然是威名赫赫,可是戚爷爷死后,戚家军被肢解,那些戚家军的老卒虽然被当做精锐打散到九边,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戚家军在蓟辽威风了十多年,自然被九边其他的军头们所嫉恨。
“万历十三年,你爷爷被调到榆林镇,当时的总兵王威也颇看重你爷爷,只不过你爷爷这一生只服戚爷爷,对这位王总兵自然谈不上什么效忠,再加上小人作祟,最后你爷爷被排挤出了延绥总兵府。”说起当年自己父亲的坚持,高冲脸上亦是一脸唏嘘,当时若是他的父亲向那位王总兵屈膝表示效忠,高家或许现在便也是骆驼城里的将门,而不是现在一个小小堡寨里的破落户。
自家爷爷的事情,高进知道的很少,因为这位爷爷在他还没有出世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父亲高冲也很少提这位爷爷,却不曾想到今日竟然和他说起了这些往事。
“我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你爷爷当初若不是那么犟,说不定我如今也是个千户,哪里需要这么辛苦地在这塞外和风沙马贼打交道。”
“那爷爷后来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你爷爷当年战死的时候,犹自握刀大喊‘杀贼’,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说得也是他没给戚爷爷丢人。”
说到高进爷爷死去的时候,高冲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他曾经愤恨过父亲为什么不能向那位王总兵低头,最后防秋的时候被派去了最危险的地方,以至于让他少年丧父,还要被本地的武家子弟们排挤欺负,可是等到他长大了以后,才发现低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为了融入榆林镇的军户将门,高冲娶了本地一位百户的女儿,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被当成外人,在朝鲜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和他交情最好的反而是浙兵里的军将,等他立下功劳回到河口寨,他那百户的官职都没捂热,就被上司寻了借口给夺了去。
高冲不是没有低过头,可是他发现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