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擅于伺候人……

他们的军人或许不是世上最好的军人,政客或许不是世上最好的政客,商人、工人、农民、学者、艺术家或许都不足以长长久久地笑傲当世,但他们的管家却绝对无可比拟。

英国的管家文化是独特的,虽为人侍,却不以亲、近、忠、谨为卖点,追求的是成为雇主的延伸,时刻体察雇主的立场和需求,予以加强或是补足。

正因如此,当现实状况与雇主的愿望背道而驰,就如洛林希望保守地完成这场为石潮生的接风,可王也和石香姑却因为各种机缘巧合斗成冤家的时候,整个庭院见不到半个侍从的影子。

而当石香姑不情不愿的倒歉一落地,将近三十个侍从在呼吸间就从庭院的角角落落钻了出来。

牵马的、裁衣的、抹汗的、治疗的、园艺的,近三十人中有二十多个用于防备各种意外,真正参与服务的不过四个端庄的女仆,跟随着莫妮卡,推着早己准备好的茶餐车走到近前。

很快,碟、盘、叉、勺、糖、奶、蜜、酱、巾、烛,各种佐治茶会的小道具以茶点塔为中心摆满了整张圆桌。

莫妮卡捧着庄重挺胸站在石大爷身边,目视着前方的空旷,用难得一闻的低沉嗓音问。

“石大爷先生,茶还是咖啡?”

浓重的伦敦腔是重金聘请的老师专门教的,莫妮卡学成三年,头一回用,标准得连洛林都听不出好赖。

石大爷先生一脸懵逼,甚至有点不太确定眼前这个穿着不男不女的洋马子究竟是不是在跟他说话。

“石大爷,莫妮卡是在问您想喝茶还是咖啡。”洛林翻译说,“咖啡产自牙买加的华伦福特庄园,是正宗的蓝山。但我还是更推荐今天的英格兰茶,我的拼配师伦福先生是大不列颠顶尖的匠人,1775至1783年间受雇于皇室,拼配的茶方多次得到过夏洛特王后的夸奖。”

石潮生懂了。

洛林邀请他饮茶,因为洛林家里泡茶的师傅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给皇后泡茶的不都是太监么?虽说不晓得那掌茶太监犯了甚宫里的忌讳以至于被人撵出来,但石潮生听人说过,太监摸过的东西都有一股子尿骚气,除都除不掉。

想到这茬,石潮生隐蔽地犯了个恶心。

“洛大当家,老夫还是喝那蓝什么庄的苦药汤子,英吉利的茶我在大屿山时也得过孝敬,尽是些茶碎杂汁,又甜又腻,实在合不住老夫的口味!”

“原来如此。”洛林不以为意,对莫妮卡说,“石大爷先生要武夷山大红袍。”

莫妮卡微微一礼,蹲下身从推车二层端出景泰蓝的盖碗,在石潮生当面摆正揭盖,注上沸水。

馥郁的兰花香喷涌出来,溢满了庭院,沁透了心脾。

石大爷的眼有点直,又听洛林歉意道。

“我猜比起咖啡,您应该会喜欢武夷山的大红袍。”他说,“只是可惜,照说得是功夫茶才能吊出这茶的岩韵来,但这里是新大陆,遍寻不见茶师,不得我只能以盖碗待贵客,石大爷体谅。”

“呃……体谅,当体谅……”

各人的茶都上齐了。

洛林慢条斯理调着自己的午茶,继续主导着茶会的话题。

“石大爷,您知道么,您的拜访着实叫我吃了一惊。”

“吃惊?”石潮生古怪地看了眼皮尔斯,“莫非皮当家不曾与大当家言?”

“惊喜。”洛林吐出一个英文,“我们喜欢在一些事情上保留神秘感,觉得这样可以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

石潮生嘁了一声:“祠堂中若是有晚辈胆敢隐事不报,便是不剜心明志,老夫也免不了叫他刀山火海走上一遭!”

“不瞒您说,昨晚我也想让皮尔斯走一遭来着。”

洛林笑着扫过皮尔斯,四目相对,丢过去一个鼓励的笑。

皮尔斯听不懂汉话,看到洛林的鼓励还以为两个大佬正在夸奖他的surprise,骄傲得眉开眼笑,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在王也的眼睛里印出一个憨字,在石香姑的脸上堆了一个蠢字。

同仇敌忾让他们之间的紧张一下子散了七分,洛林对皮尔斯的表现很满意,点一点头,折回话题。

“石大爷,皮尔斯究竟是怎么把您哄来的?”

“闯龙潭探虎穴的事,这世上何人能哄得老夫?”

石潮生豪迈大笑。

“洛大当家,老夫的来意你不晓得,我疍家与皮当家曾有一战的事您总该晓得吧?”

“知道,共有三战。”洛林回答。

石潮生面露回忆:“当时老夫在疍家祠堂当值,忽有报红旗郑家在中沙永建一带遇上了硬点子。我侄儿郑一领着两福三广的船队在永建外海与皮当家打了一战,结果沉了一条,损了两条,疍家儿郎战死三十余,伤百人。”

“郑一报皮当家的船上悬着白底的花旗,图上纹案见所未见,不知国属,只知必又是西洋来人。这口气我疍家当然咽不下去,所以不等过夜,我就让二子占礁领着我黑旗儿郎去找皮当家讨要公道。”

“这一战占礁也带了五条船,同是二福三广,倶是精锐,结果开战仅一个半时辰他就败了,五条船回来了四条,占礁的旗舰被伤了舵,听说成了皮当家的阶下之囚。”

石潮生灌了口茶汤。

“第三战不是我等派的,紫旗陈家的小辈听闻郑一与占礁皆败,有心抢一抢郑石两家的风头,所以一气抽出了十条广船,想仗着船快打皮当家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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