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的他,薛来相,还是一支拥有三艘千料广式茶船的船队老大。

作为航海世家的长男和当家人,他是薛家的顶梁柱。

据说,薛家的祖辈从三宝太监下西洋的那个时代起,就在海上讨生活了。

因为薛来相的祖上是三宝太监的远房亲戚,曾经跟随下西洋的船队到过遥远的大食国,于是航海就这样变成了家族的传承,成为薛家的一份几乎没有中断过的祖业。

到了后来,尽管大明有海禁,但渐渐的变成了一纸空文,作为胶东即墨航海世族的薛家,家族长辈们早就建立起与官宦的勾联的渠道。

薛家是即墨海商群体里的佼佼者。

即墨海商,这个群体实际上是当时的大明北方官宦人家的摇钱树和钱袋子,也是大明在鲁东地方上的一个海上势力。

当时的即墨海商几乎垄断着大明鲁地沿海与东瀛、琉球和朝鲜的海上贸易,海商们的大福船是琉球的那霸港、三韩的釜山、浦项港和东瀛的长崎港的常客。

每年的七月至八月,在秋风初起之时,船队从胶东的女姑港出发,驭风前往三韩、再转道东瀛、琉球和大员岛。

那时节,海商们的海上往返生意十分的红火,密封的隔水船舱里从来不会有空载的现象。

海商们把大陆出产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烈酒、药材和布匹等商品运往上述港口,换成高丽人参、木材、漆器和皮草,以及东瀛的硫磺、生丝、倭刀、铜锭和银器,还有琉球的玳瑁、珍珠和来自大员岛——那个被世人称之为“美丽岛”的蔗糖、鹿皮。

当然,还有红毛夷的钟表、火器和各种精巧的玩意儿。

到了次年的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之时,船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当初出海时,每条船都是满载着货物,而这一趟五角三边的生意跑下来后,船上除了满载着海外的货物以外,每一艘都能生出小半船的银子!

而这些银子,最后都变成了大明百姓手中流通的财富和官府的税赋。

是贸易打造了这个世界……

……

然而,天道循环,世事变迁,大明终于成为昨日黄花,接替旧朝的,是那个逼着老百姓剃发易服的新朝,它具有区别于前朝的新气象,法律严苛,令行禁止——禁海令就是真的禁海令,没有什么折扣可打。

就在若干年前,年龄二十岁刚刚出头的薛来相,永远也忘不了年迈的父亲最后一次带着船队赶到三韩的蒲项港,把自己从高丽小妾的温柔乡中强行带走时的情景。

那一天,在蒲项城的家族别院的祠堂里,薛来相跪坐在祖宗牌位前,老父亲一脸肃穆地告诉这位薛家的长子,禁海令已经让老家的船只无法再次出海了,为了避免家族的船队被官府拆解焚毁,老父提前把船队带了出来。

于是,就在这座海外的家族祠堂里,薛家的长辈男人们开始商议起家族的未来:要么是落叶归根,回老家务农;或者,如浮萍般远遁海外,继续祖上传下来的海贸生意……

然而,故土难离是人之常情,不少叔伯兄弟们很难接受永远背井离乡的现实,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少人主张卖掉船队回家务农。

在男人们的议论纷纷之中,望着老父那略显混浊而失神的双眼,此时的薛家长子豪气勃发,他慨然担起了延续祖业的重担。

他从老父亲那里接过了船队,成为薛家在海外生意的当家人。

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他很可能在有生之年都无法踏上故土了。

当老父把船队交到薛来相手里时,不禁泪流满面,他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父子相见了,分别前,父子彻夜长谈。

老父告诉薛来相,就在二十多年前,当你还在襁褓中时,老父结交到一位得道高僧——藏传苯教大师,那位大师曾经搭乘薛家航船,东渡日本。

在船上,大师为刚刚成为薛家当家人的父亲指点未来,大师说,天下将有大变,未来数十年正是世道交替之时,言有神龙出于南海,而薛家的前程正应在炎热的南方。

事实证明,大师的天下大变之言确实不虚,后闻大师已从东瀛买舟南下,远遁南洋不知所踪,但老父对大师之言仍记忆犹新。

因此父亲让他去南方,说那里有薛家的生意伙伴,能开拓出新的航路,能让薛家生意继续延续下去,还应该能让自己的长子在海外开枝散叶,延续家族的香火……

就这样,二十岁出头的薛来相脱离了家族的萌蔽,开始和他的几个兄弟伙伴独自闯荡江湖,而老父亲和另外的大多数叔伯兄弟们,则乘着一叶扁舟回到了家乡,弃末务本,耕织传家……

在随后的几年里,薛家的长子以船为家,带着父亲交给他的船队和伙计们,开始了艰难的开拓之旅。

好在薛家在蒲项、那霸和长崎的生意尚在,加上薛家与大明官场千丝万缕的联系,终于让薛来相在大陆的南方找到了商路。

他曾经替坚持抗清的大明鲁王跑过粮食生意,曾经把倭刀和铁器卖到浙江沿海的抗清义军手里,还与舟山群岛的大明军民做过佛郎机火枪的生意,还把药材和红夷青铜炮卖给了张煌言的将军们,他还曾经给金厦的郑家运送过人口和粮食。

郑家,是的,那个出了一位叱诧风云的大明国姓爷的郑家,是薛来相命运的转折点。

对于薛家而言,金厦的郑家是强大的,能给薛来相的这支小小的船队提供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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