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心学如此言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便一时明白起来。
面对从未见过之事物,大约也是如此,无论你在心中勾勒过多少遍描摹过无数次,若未亲眼见得,你怎么也无法想象清晰。可是这世上却也有这样的存在,哪怕你亲眼看到,也是穷尽你所有却无法作出一点形容。
那一道身影,是亘古的岁月浩瀚的鸿蒙都融在里面吗?为何能恍惚听得古老时光的长歌流淌而过的声音?天地的苍寂化作青衣上一卷如烟似雾的流痕,而那所有的颜容震慑在心魂的瞬息,便消散于脑海,除却了那双冷漠又苍凉的眼,怎么都无法留住一点记忆。
只一眼,便要深深得俯下头去,不能多看,不敢多看。毫无实质的威压,却是一种漫自比魂魄还要更深之处的缄默与服从。
这是神祇啊。
满脑子只能有这么一个认知,这是尊贵的神祇啊。
辰湮立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身在多年以前诛仙天罚之时的天界。
太易宫中,她透过那一池盛放的青莲,眼睁睁见得不周山倒,天道降罪,太古琴仙于榣山踏入永劫,失却命魂三魄坠落人间,自此百转千回永不超生。
她以为她该是要忘却了的,夙夜都要弃了那千万年苦痛之因果,自不愿她再耿耿于怀,可如今她这么一眼,却恍然又见证了一场炼狱般偏执绝望的磨难。
原来这一番天地……也有太子长琴,也有欧阳少恭。
“阿霄。”辰湮轻轻唤了声。
一只手还扯着欧阳少恭衣袍的女童连忙松开手,身侧的时空一阵扭曲,怀疑是眼花,却见得再定神看时她已立在青衣人身前,声音糯糯,满心满眼都是依恋与欣悦:“娘亲。”
众人只敢把眼睛放在阿霄身上,然后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真是相象啊。
明明记忆是模糊的,却也有这样的认知,大约是如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样貌,只是要更稚嫩得多。并立在那里一看,任谁都不容否认她们之间的关系。
阿霄见得辰湮,那种在陌生时间段中孤零零的遗弃感才算是消失无踪,魂魄中的牵系不可分断,血脉的相通难以阻隔,娘亲在身边,便连游离茫然的心神都有了落点,自是抛却了那些无名的忌惮。毕竟,天底下能叫青华上神放在眼里的少得可怜,有青华上神在身边,能叫神女犹豫的也自荡然无存。
伸手拉上娘亲的手,另一只手指指后面,声音细细软软,带着孩子特有的好奇与邀功的口吻:“娘亲,过去的爹爹。”
过去的……爹爹。
众人一时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欧阳少恭是何等敏锐睿智之人,一听就被这句话震得几乎两眼发白、心悸骤停。
*
“娘亲?”
神祇不说话,阿霄软软得又唤了一声,眼瞳懵懵懂懂,剔透得紧。
她感觉自己大概是从未有与娘亲这般亲近的时候。因为爹爹不在!娘亲所注视的是自己,所想的是自己,满心满眼都要是自己,而一旦爹爹在……自己也就只能望着了。
于是心情格外开心。虽然落在面上仍旧没有多少表情,但她眼底是蕴着很多很多欢喜的。
然后神祇终于开口:“他不是。”
“咦?”阿霄疑惑得抬起下巴。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我。
辰湮沉默下去,剩余的几个字没有说出口,她抬眼凝视着那一侧的欧阳少恭,极深极深的一眼,深到杏衣青年都觉得这一眼已经看透自己的魂魄看尽这残魂身上亘古流逝的岁月,才缓缓收回视线又落到女儿身上。
她俯下身,指尖轻点阿霄额心:“莫怕。我有未明之处,自天外验证,过后再来接你。”
柔软的灵力卷积成束自指尖发散,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转眼便消散。青衣神祇的身形几乎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失去了踪影,阿霄似有某种明悟,茫然站在那里,等娘亲离开之后才蓦地想起,她还未问爹爹会不会来呢。
阿霄转过身,再看向杏衣青年之时才意识到娘亲说的话。
呃……难道,就像爹爹不会觉得过去的自己是自己一样,娘亲也是这样的觉得的?因为他还不是妖君夙夜,所以娘亲说他不是自己爹爹?
阿霄自觉已经搞明白真相,于是就乖乖又站到欧阳少恭身边。娘亲没把自己一起带走,说明在他身边一定是安全的。
方兰生:“少恭啊啊啊啊啊啊——”
百里屠苏:“先生!”
风晴雪:“苏苏你小心点!”
红玉:“注意后面!”
所以后来百里屠苏被陵越等人带走欧阳少恭被青玉坛等人带走之时,阿霄乖乖被欧阳少恭抱在怀里,一同走了。
青玉坛上,雷严怎么逼迫丹芷长老为其炼丹不说,闻听阿霄是他女儿倒是在惊讶之后也无什么异样,只当又多了一个威胁的筹码。
丹室中,欧阳少恭静静注视了阿霄良久。
——“你究竟是谁?”
阿霄也盘腿坐在他面前,脚离地面还是有些距离。歪着脑袋望着他,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欧阳少恭望着她的眼睛,于是知晓,她是不知道怎么说,而不是不想说。
“阿霄,”他唤了声她的名字,“你指着我说,‘过去的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换做任何一种情况,他都不会这样直截了当问出口,但目前的情况怎么都不是凭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