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世间可有不变的真情?’
辰湮在轮回境外找到那一魂一魄的妖魂时,这样问道。
‘你问的是人,还是妖?’记川边静坐的身影抬起头望着她。
比起它此刻在人世间为妖心吞噬血衣白发的妖化颜貌,这残缺的魂魄却更像是它为人时的恬淡静美。更远处满是素白剧毒的曼陀罗华,可这河岸边却生长的是略带墨色的荻花,黄泉阴沉沉雾煞煞的寒气弥漫不断,那荻花也便瑟瑟飘扬,连绵往返。
‘是人如何,是妖又如何?’她在这残魂身边坐下,一叶荻花落于发间,又顺发丝滑开。
‘真情渺茫,确实存在,但如此短暂,只因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暂,能付出的永远只是人生限度中的其中一部分,又怎能以天长地久去定义。’她淡淡道,‘而妖,我曾见得痴傻小妖为凡人所欺,穷尽所有却只落得个身死魂灭,漫长的生命静止而无趣,看人世光色绚烂于是心炫,却终究不过指尖花火,过眼云烟。’
‘所以你能弃他弃得这般痛快。’她想了想,道,‘不痛么?’
‘纵然痛彻心扉亦不过眨眼时光,当年的我只差一步便坐到一方妖主,见过那般至尊之景,如何甘为一段虚无暧昧的情缘舍弃一切?’妖魂淡淡道,‘因他而深陷人世,出乎我之意料,该庆幸我终究选了正确的路,一场轮回了却一段因果,赚的是我,他不过是我之长生中一段劫难。’
‘所以,根本不该妄想从人身上得到不变的真情。’
‘岁月的场合中,你无止尽伫立千万之年,而他终会是你生命中一个路人,人与妖之别便在于此,终你所有,你亦无法从宿命手上夺走一段命数。’
‘很久以前我便明白这个道理。’辰湮说,‘可我无法说服一个人放弃。’
妖魂静静看了她片刻:‘生魂怎能下得九幽?’
‘因为轮回永远也不会拒绝我的到来。’
辰湮微微舒眉:‘你即是草木大妖,可识得徒离?’
‘我名芜荻。’它说道,‘当年草木一族夺得一个名位,我弃之,妖主便定是徒离。’
‘故友这般自在,我也能稍许安心。’她轻轻道,‘如此,你便在这里等待那二魂六魄到来?’
‘她会来的。’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为妖的大部分认知都在你身上。’
‘纵然屠尽天下又何妨,”妖魂冷淡一笑,‘我曾为善的所有功德杠在这里,我便不信天命要将她陨落。’
‘所以注定我会死在她手上。’
妖魂略怔:‘你……’
‘便当做……我代他还罪。’
青玉坛以人畜魂魄入药一事败露,受各派围攻之时,厉初篁毫无动容;门下弟子尽数忠于他者,却死伤惨重之势,厉初篁连眉宇都不曾皱一下。
可当阿湮为她挡下那致命一击时,他在那里,愣了好久,手足无措。
曾经的温香软玉顷刻冰冷,他犹如被一颗巨大的钉子死死打进胸膛,整个世界也随之昏天暗地,于这一刻,才陡然明白,荒神墓究竟带走了什么。
那样深刻得可以叫人肝肠寸断的苦痛啊,比之渡魂还要折磨千万遍的离别,又这么,活生生的,从他生命中剐去一角。曾被夺走的东西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他窒息,几近于绝望的东西充塞在心房的部位,在短暂的木然之后,他却仍是犹如千帆过尽之后的从容不迫。
就算是最后,也只是缓慢得笑了笑:“呵,你看,又是这样。”
因为忘记了很多东西,所以冥冥中只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他想留下她的,他也不忍再亲手送她走,所以想要留下她的,可天命连这样卑微的请求都不允诺。
厉初篁只觉得那扭曲拼凑的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要爆炸一般连每个细胞都鼓痛难言,无法忍耐,痛不欲生。
“你叫芜荻?”他低低得笑道,在那疯狂的大妖又一次向他袭来的时候,几乎炸裂的手狠狠刺穿了她的腹腔——那已经不是手,而是五只尖锐锋利指甲疯长甚至覆盖着鸟羽的指爪。
只差一步便晋升天妖的大妖,却连那看上去轻描淡写的一爪都无法避过。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砸得她骨骼都似乎在痛苦哀吟,那是种从魂魄深处从骨血更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战栗,避无可避,难以抗衡。
“这个时候你出来了。”他微微讽刺道,声音低沉而柔和,“可还有什么用呢。”
他就这么温柔而缓慢得,拆了整个大妖。
青玉坛血流成河,厉初篁站在阿湮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体面前,凤骨悄然冒头带来的反噬已经叫他的身体好像散架一般,动弹不能。
他在山门口坐了良久,把掌门令与福地机括丢给了弟子,还是祭出了天之锁。
他曾渡魂数千载,为天所弃,为人所弃,妄自颓废,冷眼观世,发现她在他生命中的存在时,才觉此番苦痛,实难忍受。想脱命轨而不能,妄图得到人世不变之真情,却又被天命玩弄无数场,因她为自己所累,尝遍诸种苦痛,而想将她逼离自己命轨。
杀她一次,便更痛一分。这世偶入荒神墓,得天之锁,因墓中混沌,丧失重要记忆。再见她时已无前尘之算,只觉这是无比重要之人,于是奢求将其留下,孰料,终究不过烟花一场。
无形的锁链在虚空中流窜,张开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广度,倏然向远方探去。
“我是不想你走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