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张祖娥成为一国之后,在人前顾妍皆都恪守礼仪,哪怕私底下,也不再用从前还未出阁时的称谓。
此时见张皇后这副枯瘦憔悴的模样,一时激愤感慨,竟也脱口而出。
张皇后推着摇篮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看她,一双空洞的水眸里似乎是划过了一道光彩,招着手笑道:“阿妍,快过来。”
顾妍跪坐到她面前,细细打量她。
越是看下去,越是心中泛酸,她忍着泛红了眼眶,张皇后视若无睹,只指着摇篮轻声道:“阿妍,你快看,他是不是很可爱?”
顾妍望着一小床锦被,又看了看张皇后憔悴的面容,最后转而去瞧姜婉容。
姜婉容顿了顿,到底是无奈摇头。
“娘娘——”
顾妍刚刚才开口,张皇后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些,我刚刚才将他哄睡着呢!”
说着,更加轻柔地推动着摇篮,嘴里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曲调优雅、婉转、纤扬,像是一双温柔的手,轻柔地哄着孩子入睡,却也无形中紧紧攥住了顾妍的心脏。
张皇后,是出现了幻觉,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她已经疯了?
她遇事一向坚韧,能在这深宫里游刃有余的人,怎么没有几分本事?可眼下的情形,她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被人诬陷并非父亲亲生,连番的心里打击之下,焉知不会崩溃?
顾妍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张皇后突然转过头来,想起了一件事,“瞧我这记性,阿妍已经行过笄礼了,我这礼还没送呢!”
她忽的站起身,单薄的衣裳支不起她消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倒下,摇摇欲坠。
“送什么好呢?”她站在那儿有些苦恼。
顾妍仰着头看向她:“娘娘一切安好。便是最好的礼物。”
张皇后的神色倏然一凝,渐渐面无表情,脸色灰败。
她移步倚到美人榻上,手指卷着垂在身侧的长发。
殿中静得出奇。
姜婉容晦暗地看了顾妍一眼。说不出那目光是责备,抑或是默许。
张皇后轻叹了一声:“阿妍,你过来。”
顾妍依言走过去,张皇后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将才死寂的眼神总算有了些波动。
她慢慢笑道:“依稀还记着。当初突然出现拉着我衣袖轻声叫我姐姐的小丫头,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而我却也老了。”
“娘娘正值风华。”
张皇后淡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轻抚着顾妍柔顺黑亮的长发,神情似乎都飘远起来,“以后宫里,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还是别来了……”
顾妍心里忽的一紧,张皇后不紧不慢道:“阿妍,姐姐日后恐怕没有这个能力护着你了……”她神情哀戚,正色紧紧看着顾妍:“好在你未来嫁入国公府。好歹还有萧世子在,国公府百年的根基,不是他们想动就能动的……”
他们,指的无非便是魏都一伙党羽。
张皇后如今的凄惨,皆为魏都设计谋害……想到这里顾妍不由紧紧咬住下唇。
“娘娘,苦吗?”顾妍低唔着说。
张皇后微怔,轻笑了笑:“众生皆苦啊。”
顾妍不由闭上双眼,感到张皇后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忍字头上一把刀,不过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毅力。阿妍。你向来分得清,到如今,姐姐也只能再送你一句话……”
张皇后放低了声音,转而对姜婉容道:“姜姑姑。去将我那匣子珍珠头面拿过来,就当是给配瑛县主的添妆了。”
姜婉容应声离去。
“阿妍,别回头……永远都别想着回头。”
张皇后在她耳边柔声地说,又像是一下子失了力气,慢慢倚回美人榻上,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枯朽。脆弱,不堪一击。
她已经老了……心老了。
姜婉容将一只红木匣子取过来,张皇后摆了摆手,顾妍只得抱着匣子起身离去。
盛夏艳阳高照,火热灼烈,不知怎的全身都想浸泡在了冰水里。
顾妍眨着眼睛抬起头,拼命想将眼泪往回咽。
如果当初,没有东宫梨园那段偶遇,如果当初,没有七夕女儿节那番比试,如果当初,成定帝不曾对张皇后动心,也许……会有一点不同。
至多……至多也便是如上一世一般啊!哪似而今……
“阿妍,别回头……永远都别想着回头。”
“啪嗒”一声,清泪滑落,在这燥热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不见。
既是我们的选择,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顾妍挺直着背脊一步一步走向坤宁宫外。
脚下的青石地砖下不知淌着谁的血,这恢弘庄严的宫殿,注定锁住了有些人一生的魂。
我不会回头,这条路,已经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张皇后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终是微微一笑,垂下眼睑挡住眸底最深处的冷涩凄惶。
待嫁的惶惶不安,在这些事的冲击下,莫名地变浅变淡,顾妍只整日在房中绣着嫁衣,刻意地去规避外头那些动荡。
成定三年六月,周御史再次上疏指斥魏都擅权,奏章洋洋千言,惊天动地,比之去岁初夏那本奏折更加义愤填膺,其中有八字振聋发聩——“千人所指,一丁不识!”
魏都幼时不曾读书,所识不过数字。他处理奏章,必得有小太监专门为他念诵,然后再行决断,此事知者甚众,却无人拿来乱做文章。
魏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