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孟回踏进连舟房门的第二天,昱都城的人很快就将丞相府二少爷不日将迎娶一青楼小娼妓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说孟少爷打算行过冠礼之后,就按照正妻之礼将那个从昱都东城带回来的小娼妓明媒正娶,这事本来也不稀奇,富家少爷不甚懂事,将婚姻当成儿戏,这种事情在这京城内倒也不是没有,但素闻孟家的二少爷常年深居简出,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对女色一直以来兴趣缺缺,现在却带回来一个娼妓,还说要把她娶做正妻,自然令人诧异网游之盗版神话。而更让人奇怪的是,孟府的主人即当朝丞相孟景儒竟然对此没有丝毫异议,还十分乐见其成地帮他们张罗。
虽然众人皆知孟景儒对自己的小儿子一向是疼爱有加,但作为上晟王朝的丞相,孟景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极为注重名声,现在竟纵容儿子娶一个娼妓,这无异于往自己身上添脏,实在是于情于理都十分令人费解。
过了几天,外面对此仍旧热议颇多,而被热议的丞相府却一直是一派宁静,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
“小孟,外面都对你娶妻的事很感兴趣啊。”唐璃一身金镶边墨黑长袍,衣衫半敞,眉眼挑高,拇指与食指上的玉扳指轻轻碰撞,饶有兴致地望向面前的少年。
孟回站直身子,握着剪刀的手指修长如玉,闻言表情未变,继续修剪着手上的盆栽,淡淡道:“正好。”
唐璃笑了笑,桃花眼中盈满戏谑的光芒:“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是如何的天姿绝色,竟能让我们素来清心寡欲的孟回少爷如此按捺不住。”
孟回已经把那株从宣殷国运来的长尾松修剪完毕,又转身将剪刀对着一盆南填郡送来的植株。此刻听到唐璃揶揄的话,孟回依旧是表情淡淡,眼睛注视着盆栽上的枝叶,头也不抬地道:“璃王爷虽然流连花丛已久,但还不至于猜不到我此番举动的目的吧。”
唐璃闻言,眼神微微闪烁,不过一瞬嘴角又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都说我是狐狸,其实你才是。”
孟回对这样的评价显然不以为意,所以抿着嘴缄默不语,继续打理手上的盆栽。“咔嚓”一声,少年剪下植株上赘余的枝条,见下面有一片叶子生长得不甚齐整,他微微弯下腰,侧头将剪刀伸去。少年额前的发丝落到一侧,额心浅浅的红痣显映在一片浓密的绿意中,像是染上夕阳的鸟,在苍翠的树林中拍打着鲜红的翅膀,渐行渐远,匆促化作天际中的一个小点。
“少爷,”孟府的下人阿进朝唐璃和自家主子快速行过一个礼后,就开口道,“小郡主刚进了宋姑娘的房间,属下拦不住。”
唐璃笑得促狭:“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孟二少爷为两个女人忙活的盛况,倒也真是幸运了。”
孟回也没理会他的调侃,放下剪刀,擦了擦手,就对着唐璃道:“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去就回。”
唐璃伸了个懒腰,勾唇道:“在你这里也坐了大半天了,还不回去,我府上的那些小妾不知道该怎么闹腾了。”
孟回抬起眼角扫了他一下,仍旧是语气淡淡:“那你自便。”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孟府的丫鬟给连舟沐浴后,就给她换上了一件明霞色的长裙,上好的冰丝蚕贴在她的肌肤上,让她木然的神色又重了几分。
几个丫鬟给连舟穿完衣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丫鬟为连舟梳妆。
妆镜中,陌生秀嫩的脸孔苍白如纸,丫鬟用胭脂淡抹轻揉,少女的颊边渐渐红润了起来。象牙梳扫过她乌黑的墨发,一只垂有流苏的玉蝴蝶簪子绾上青丝,素手抬起,淡淡紫晕的暖色璎珞成串落在她的皓腕上,上镌的雕花图案细致而古朴。
连舟扫过腕上的饰物,圈圈圆圆,像是氤氲在纸墨上的泪渍,连成一个大圆缠在她的手上,却宛如挣不开的牢笼。
抬头一望,铜镜中的少女肌肤细凝吹弹可破,安静的面容钟灵毓秀,水眸乌黑,宛如沉落在深海里的星辰,空灵而寂寥。
在丫鬟帮她梳洗打扮的过程中,她一直都是一副同样的表情,木然中带着些怔忪,带着些震惊,也带着些无可奈何。
心忽然像是空了好大一块。
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连舟空怔的眸子望向铜镜,镜子里除了一张陌生的脸外,还有身后名贵的梨花木木桌,芙蓉色的玛瑙珠帘,雍容的玉兰雕花琉璃屏风,这样真实无伪的古色古香,让她慌乱不已。
好想念现代社会的一草一木,想念呼啦啦转动的电风扇,想念柔软的沙发,想念手机,想念电脑,想念亮闪闪的灯光,想念那把陪了她好多年的柯尔特,想念她的队友们,小洁,温翰,阿敏,小辉,还有李锐阳,想念那些艰苦的训练岁月,想念命悬一线的卧底生涯,想念所有的过去的时光。不管是黑暗的,明亮的,温柔的,伤痛的,她都想念。
就算是发着臭水的河流,就算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中国城市,只要是有现代痕迹的东西,她都想念。
只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有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痕迹,不管是冰冷还是温暖的事物,都已经浸入了她的生命中,是她血肉里的一部分。
个人的喜恶在强大的时间荒流中变得不再那么泾渭分明。
无论如何,她都好想回去。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像找不到灯塔的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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