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妹妹在那人家中住了已近半年,那人见他们对他终于不再那么抗拒,决定带着他们一起举家回到北方。

那人本就已在北方定居,此番来京一是为生意上之事,二是来找他爹叙旧。不想他爹却出了意外,他为了找他们才在京城暂居。找到他们本就已费了一番工夫,又因他们的抗拒而耽搁了半年,此时才终于决定迁回北方,也想着好让他们能离开这个有着惨痛记忆的地方。

离开也好。妹妹还小,说不定离开这里,日子久了,她就能忘掉那天满地滚着的血脑袋了。他这样想着,可却忘了问一问妹妹的意愿。

他们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坐上了马车,往北方前行。和那人在京中富丽的家不一样,那辆马车的外表极为朴素破旧,因为途中有段路程据说有山贼出没,那人说小心为上。

他们出了京,很顺利地行了几日,并安全通过了那据说有山贼出没的路段,到了京外的小城。连行数日,那人见他们都有些疲惫,又已通过了危险的路段,便决定找间客栈暂时歇脚。

却不想,从未曾表示过反对默默随他们上路的妹妹,竟在那天夜里带着马车里的匕首偷偷溜走,只用她那尚嫌稚嫩的字体给他留了封信。信上说,要哥哥好好地跟着叔叔生活,她要留在这里,等长大了给爹、娘还有姐姐报仇。

站在人群里的那一天,他牵着小妹的手握得太紧,所以没有注意到,小妹牵着他的手抓得更紧。那些脑袋滚下来的时候,小妹就不是那个躲在他和大妹身后细声喊着哥哥姐姐的小妹了。

他们发现妹妹不见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那天夜里夜半便开始下起大雪,清晨时雪已能过半膝。这样的天气妹妹要怎么回去?

他们心急如焚地驾着马车往回赶,一路仔细搜寻,总算找到了倒在雪地里快冻僵的妹妹。他们将妹妹抱上马车,马车里温暖的衾被和炉火总算让妹妹苏醒,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外面震天的喊声……

山贼。

不,他们不是山贼,是地狱来的厉鬼。

这些厉鬼挥舞着大刀,抢了钱财还不够,还要赶尽杀绝,斩掉所有的后患。

那些请来的护卫原来不过都只会些花拳绣腿,不管是尽责迎上前的,还是哭喊着逃跑的,结局都只是刀起血溅。

最后那个有着干净大手的人和他温柔的妻子,为他和妹妹挡下了厉鬼的大刀,倒在雪地里,将身下的白雪染得血红。

他牵着妹妹拼命地逃,那些厉鬼却将捕捉他们当成了游戏。

他们在厉鬼的笑声中作最后的挣扎,以为游戏的最坏结果也不过是和那满地的尸体躺在一起,却不知地狱也是分很多层的。

厉鬼的游戏结束,提着拘魂的大刀向他们走来。

他紧紧抱着妹妹,等着最后的疼痛,厉鬼挥起的大刀却在看清妹妹的脸后停在了半空,然后他看到了地狱里最恐怖的笑。

彻骨的寒意升起,他死死抱着妹妹不肯松手,厉鬼却拽断了他的胳膊,一刀砍向他。他被砍倒在雪地里不能动弹,却没有停止呼吸。

他听到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听到了厉鬼们从地狱发出的怪笑,听到了妹妹恐惧至极的哭喊……

他的妹妹,才刚刚九岁。

过了很久很久,厉鬼们依然在狂笑,妹妹的尖厉的哭喊却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消失。她终于死了。

他似乎也失去了所有知觉,却死死张大着眼睛望着不停飘落雪花的天空。看,多白,多干净,上面住着的是神明,还是同样的厉鬼?

他不可以闭上眼睛,绝不可以。厉鬼们还留在人间,他怎么能先下地狱?

他就这样死死瞪大着双眼,停止了呼吸。漫天的白雪仿佛永不会停歇,渐渐掩盖了所有罪恶……

他果然没有下地狱。

可再醒来时却忘了自己不肯下地狱的原因。他成了骨精,没有血肉只有一副冰冷白骨的骨精。

为什么成了骨精他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从泥土里爬起来之后就开始不停地寻找着什么。

他要找什么他不知道,可却确信,只要找到了就一定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他一直找不到。

他在人界到处游荡,为了抵御人间的阳气,他似乎吸过很多人和动物的精|气,有多少,他也记不清了。

后来,他到了一座很大的城。是他变成骨精后到过的人最多最热闹的城,虽然人多阳气更盛,可人多□气也更方便。所以,他觉得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觉得”很好。因为在这里,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那个“东西”原来是一群山贼。他是在他们被关在囚车里游街时看到的。据说他们心狠手辣作恶多年,朝廷好不容易才破了寨子将他们捉拿归案,将全部于秋后问斩。

看热闹的人类在额手称庆,似乎还在称赞着新上任的宰相,说这些恶人能落网都是这新宰相的功劳。

囚车里的山贼们似乎一点也不害怕,无所忌惮地怪笑着,大喊着“死就死,爷爷们早已活得够本,二十年后爷爷们再回来”。

很多东西他都记不清了,那怪笑却让他觉得莫明熟悉与无比厌恶,所以他知道,他要找的“东西”终于找到了。

他一路跟着囚车,到了一个关押着很多人类的地方,似乎就是人类口中的天牢。

那些山贼因是所谓的重犯,还是新宰相第一把火烧得成功的证明,所以被特别关押在守备更森严的特殊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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