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李宿,或者说只有一个半妖能救李宿,那当然就是杀鸦青了,因为她吃掉了狼妖的妖丹,而李宿中的就是狼毒,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作为一只放弃成仙自暴自弃的半妖,她并不喜欢多管闲事,别人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跟、她、无、关!

杀鸦青除了吃住李家,尽量少给他们添麻烦,同样也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不过即便这样,她还是从别人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关于李宿父亲的事迹,然后越来越多碎语传进了她的耳朵,比如说王氏当年捐出抚恤金修城墙,因为她说那是她丈夫守护过的地方,比如说,李宿的大哥李寄战时随父死守县城,救了全县三百余人的性命,还比如说,李家长媳过门五年,未生下一男半女,若是李宿死了,只怕李家就要绝后了。

这天晚上,柳真娘给杀鸦青烧了一桶热水,让她洗头洗澡,然后拿了一套翡翠绿的裙衫来,并道:“表姑姑,这衣裳是我这几天赶做的,若是不嫌弃,且做换洗用。”

杀鸦青望了望身上的衣裳,心知柳氏是看自己的衣裳穿了好几天了,不过柳氏不知道的是,衣不沾尘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法术。

因为实在被这女人哭怕了,杀鸦青在柳氏的服侍下擦干身体后,便顺从的穿上绿裙,这裙子的料子和样式虽不及她原先那件,不过针脚细密,裙摆还绣了几朵花,就这几天的功夫能将裙子做成这样……杀鸦青总算知道柳真娘的黑眼圈是怎么来的了。

柳真娘虽然将杀鸦青喊做长辈,心里却是将她当做孩子疼爱的,她倒了洗澡水,拿了一块棉布来细细的给杀鸦青攒着头发,一边攒一边说:“这头发又黑又浓,真好看。”

杀鸦青盘腿坐在床上,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被热水泡得红彤彤的,她难得乖巧的任柳氏倒腾自己的头发。

“表姑姑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真让人羡慕,若是我有福分生下一男半女,能肖像您几分就好了。”柳真娘说着,幽幽一叹。

杀鸦青眉头一皱,脱口问道:“怎么,李寄因为你生不出孩子责怪你了么?”

这话一出口,她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这问题失礼,而是因为与她无关。

这几天来,由于杀鸦青说自己不喜欢跟人一起睡,所以她都睡在柳真娘房里,而柳真娘搬去跟婆婆睡,自李寄回来之后,为方便夜里照看李宿,晚上就在他床下打了个地铺,所以她还是一个人睡一个屋子。

虽然李寄回来的时间不长,杀鸦青却发现柳真娘变得很古怪,常常显得郁郁寡欢的模样,加上平时听来的风言风语,她就猜想是李寄对柳真娘不好,凡人重子嗣,也许是因为柳真娘生不出孩子的原因。

杀鸦青替柳真娘不平,却没想到柳真娘这个弱女子,一听她说夫君的坏话,连忙喝止了她:“不要说这样没影的话,我夫君待我是极好的。”

杀鸦青闻言,不免回头看了她一眼。

柳真娘后悔自己话说重了,换了木齿梳给杀鸦青梳头,一边梳一边解释道:“表姑姑你有所不知,别看我夫君生的五大三粗,却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杀鸦青默默听着,柳真娘心里也装着事,不觉就絮絮叨叨的说开了,原来李寄因为打仗所以到了二十一岁还未婚配,后来定乾二年就入了军营,正逢那时皇帝昭告天下,为鼓励民生,凡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未嫁娶之男女必得婚配,柳真娘的叔父当时是李寄的上司,因为很喜欢李寄,就保了她与李寄的婚事。

李寄生的高大威武,相貌堂堂,柳真娘浓眉大眼,相貌敦厚,单单从长相上看,柳真娘配不上李寄,然而自从李寄娶她之后,从未多看过别的女人一眼,平时说不上甜言蜜语,却时时记挂着她,在家时尽量不令她操劳,在军营中月月来信,不光将自己的月例交给她支配,每次从军营回来,还会捎带点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听柳氏说起来,杀鸦青才知道自己全猜错了,那李寄并没有对柳氏不好,相反其实是对她极好的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柳氏还要郁郁寡欢?

杀鸦青回头问柳氏,柳氏本不欲说,可是杀鸦青稍稍眨了眨眼,柳氏便全说了。

“我是想,万一小叔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想自请休书。”柳氏红着眼睛道。

“啊?为什么?”杀鸦青惊了,还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刚刚柳氏不是还夸自己的丈夫好吗?

柳氏眼中虽然有雾气,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她慈爱的揉了揉杀鸦青的头发,道:“表姑姑你还小,我且说你且听,我进门五年了,一直生不出孩子……我本想万一自己生不出来,好歹还有小叔叔给李家传承香火,可是如果小叔叔这次挺不过去……难道我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家的香火就此断绝么?”

杀鸦青做了一千五百年的妖精,却只当了几年的凡人,且还是一位公主,故而无法理解寻常百姓关于“香火”的重视,凡人寿命不过数十年,所以将子嗣看得尤其重要,要是死前无子送终,便会被人称为“绝户”。

民间风气如此,女子不能生育,便算是犯了七出,尽管李家从未薄待柳氏,但柳真娘出于自卑及对丈夫无比的仰慕,无法不忧心忡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郎英雄气概了小半辈子,我要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何苦害他被人骂作绝户?临了连个执盆摔瓦的人都没有,岂不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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