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劝降不成,转身一个大踏步,瞬息远遁万里之外,走得倒是潇洒。

魔头抬眼望向远处,神色平淡,无喜也无悲。半晌之后,他再没等到余者的打扰,便兀自一哂,信步而走。

陆漾比划了一下,见自己正挡在这位前行的路上,便沉默地后退一步,为眼前那凶戾狂野之人让出道路来。之后,他目送这位呛咳着血沫,拄着一把突然出现的烈金色长剑,一步一晃地向山巅更高处攀爬。

陆漾静静地跟在他后面。

那是自己……从外貌到语言到神情到走路习惯到一举手一投足的无数细节,都是不折不扣的自己。

但是武器不是。

功法不是。

认识的人不是。

所经历的故事不是。

这种情况……一旦接受了,再细细想来,倒也不算太过离奇。

陆漾眼界开阔,若要硬是给这情景安上一个名头,他分分钟就能想出十五六种可靠的说法。例如转世,例如失忆,例如人格分裂,例如世间不止一个自己……

但他能用这些说法堵上漏洞,解释给任何人听,却无法让自己真心接受。

而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一个近乎玩笑的巧合——那柄神剑的名字。

十九劫?

开什么玩笑!这哪里像是一把剑的名字了?还十九劫呢,原来是不是还有十八劫、十七劫?数字姑且不论,这“劫”又是什么意思?

天劫?

陆漾怎么都不能不往宁十九身上去联想。同是“十九”,同是“劫”,要说自家天君老爷和那柄威煞绝伦的长剑没什么联系,他是打死都不愿相信的。

那这事儿就更离谱了。就算他陆漾是个天生长寿的妖怪,和天妖凤凰一样,能凭肉身横渡漫长的百万年光阴,可是宁十九呢?宁十九是因他上辈子堕入魔道、十八次天劫加身都无法制裁而诞生的、一个再干净无比的生命!

陆漾能接受自己身上发生乱七八糟的故事,因为他本就足够恶劣,足够强大,足够复杂和神秘。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面对自己那不可知的身世,也对天地间的恶趣味怀有百分之百的忌惮之心……但宁十九没有。

他的天君老爷,纯粹而天真,没有迷雾般的过去,没有深渊般的未来。宁十九在世间飘然而走,只为了陆漾一人而喜怒悲欢,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陆漾看遍红尘纷扰,烦透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憎恶着缠绵悱恻的纠葛,逃避着因果轮回的束缚……所以他以杀证道,背叛华初国,背叛蓬莱岛,背叛红尘,背叛整个真界,然后无所谓一般地求死。

所以他这辈子,爱上了只身一人下凡来、只因为他一人而存在的天劫。

陆漾很自私,他喜欢这样的宁十九,这样不会和旁人产生交集的天劫宁十九,而不是在百万年以前就存在的、被天下强者虎视眈眈的神物十九劫。

他很头痛地又捏了捏眉心。

若这事儿牵扯的不仅仅是他一个,就不容他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毕竟宁十九目前还是他相当在乎的人,就算这位呼啦啦多了一堆奇怪的背景故事,也依旧是和他结了伉俪咒的——道侣。

帮他仔细理理因缘线吧。

“那只恶心人的臭鸟……”

陆漾低声嘟哝了一句,上前一步,运足目力,想要仔仔细细地看透眼前的男人,还有那人手里的那把剑。

即使不能参与其中,以他的绝顶天资,也极有可能观察出很多有用的东西,甚至能直接摸索出这情景的真相,引发不可捉摸但他喜闻乐见的后果。

及至此时,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陌生的自己和突兀的“十九劫”给吸引了过去,已然忘却了这是在容砂的记忆里,他的关注点很明显不对主人的胃口……

所以就在他将面孔凑到长剑前的一刹那,眼前忽的一黑,再回过神来时,他又重新回到了火与血交织的天壑之底,站在宁十九的身边,推搡着近在咫尺的天妖凤凰。

“……都说了,当年你我可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时间长了点儿,记忆模糊了点儿,但你这样翻脸不认人,还是让我很受伤的啊……”

容砂公子絮絮叨叨地对陆漾诉苦,手上也很不老实,一个劲儿地往陆漾身上乱戳,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回忆起——回忆起,百万年前的故事?

“诶,你的脸色变化了啊,是不是瞧见了什么?看吧,我说话都有证据的,毕竟招牌在这儿,本人行走世间,名声可是一等一的好……说起来,阿漾,自当年东南林海一别,我一直对你想念得很,又怕你忘了我,所以把咱们的记忆用禁制锁了起来,准备再见时给你看看……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已经触动了禁制,看到了咱们的回忆?哎,别一脸不信的模样,里头那到底是你本人,还是我玩出来的幻象,你难道分辨不出来吗……对了,听见了没有,你是不是很亲切地叫我‘小容’?和你说,除了你之外,还没人敢这么叫我呢,那边那个哭丧着脸的大个头贵为皇室,也得一口一个公子地喊我……”

他语速又快,话音又连绵不断,完全不给别人插话的空档。陆漾无可奈何地听着,忽而目光一凝——他从一堆堪称废话的低语中,听到了某个耳熟的词。

禁制。

自己腰上那个精巧到恐怖的诡异禁制,听这位的话音,应该就是他画的。记得当年贪狼瞧了那禁制,脸上的神情可是相当的耐人寻味……难道那凶恶脸大叔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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